我是文革时期的孩子，那时候的“国外”对我来说，是罗马尼亚、阿尔巴尼亚、越南和朝鲜。当时的我，对卢浮宫、比萨塔一无所知，更别提凯旋门和布拉格广场了。我的世界里，最深切的多瑙河印象，都来自于一系列罗马尼亚电影，如《多瑙河之波》、《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》等。
上世纪70年代末，随着政治气氛的逐渐宽松，除了从港台传来的“靡靡之音”，欧洲古典音乐也渐渐传入。在一曲《蓝色多瑙河》的圆舞曲中，我又一次听到了多瑙河的名字。那曲调时而管弦乐激昂，时而花腔女高音婉转，“春天来了，大地在欢笑……”通过作曲家施特劳斯，我对多瑙河有了更多的了解，原来它还穿越维也纳。
直到上世纪90年代，当我真正站在布达佩斯的多瑙河畔，才惊觉眼前这条河流便是那流经欧洲九个国家的多瑙河。现在想想，当时我渴望游历世界，却未曾翻开地图，真是不可思议。游轮的缓缓驶过，河面上的圆舞曲碎片被浪花打散，但在我的记忆中，它们连成一片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壮阔、更加浪漫。
匈牙利人坚信，施特劳斯的灵感来源于布达佩斯。因为这里的多瑙河段远比维也纳的更为湍急浩瀚。亲身到过这两个城市的人都会感受到，布达佩斯的多瑙河比维也纳的更加奇险壮观。一侧是平静的佩斯平原，一侧是陡峭的布达山城。河面宽达米，国会大厦端庄地坐落在左岸，皇宫则矗立在右岸的山巅。水深流急，石崖险峻，水鸟在河面上自由翻飞。多瑙河的色彩随着天气变化而变化，暴雨后的水面更是五彩斑斓。冬季结冰时可以行走马匹，初春时节的浮冰相互碰撞发出铿锵之声。无风时水面如镜，起风时则波涛汹涌，足以翻船。这条河流时而威猛如王者，时而宁静如贵妇，时而仁慈如神灵，时而狂暴如巫师。它的水位时涨时落，相差竟达六米！在我搬到布达佩斯的这几年里，曾遇到过两次发大水的情况。那时汽车公路和有轨电车都被淹没在水里，岸边码头的售票厅只剩下屋顶露出水面。尽管距离我现在的家只有一刻钟的步行路程，但每次漫步在月下的多瑙河畔时，我都能深深感受到对它的敬畏和复杂的情感。我会想起电影《巴布什卡历险记》中，“教授”被绑在沼泽地喂蚊子的情节。他绝望地央求：“别丢下我……”如今我仍然清晰记得那画面所传递的恐惧和挣扎。这条多变而神秘的多瑙河总是能唤起我深藏的记忆和情感。
